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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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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外在十裏村門口碰頭,甘砂停下摩托推起擋風鏡,游征從過路巴士上下來,扶著她雙肩跨坐其後。背包像兜了一只西瓜,突兀鼓起一大塊,礙著游征不得已挪後坐。

他屈指輕敲,隔著帆布探不出內容,“什麽東西?”

甘砂抹下擋風鏡,收腳轟起油門,直到在游征小院前等開門才說:“我以為你早到了。”

“找椒哥還了錢。”

她稍側腦袋,想問什麽,紅漆鐵門徐徐打開。

“總得有點誠意。”雙腿淤青未退,游征姿勢稍顯遲滯,頭上罩了一頂棒球帽遮擋,低頭步入院中。

戴克眼神捎給他一記預警,游征還未從段華池離世的恍惚中回過神,對方的急色只如隔靴撓癢,觸動不了半分。

果不其然,一向安定如山的游靜芙走到屋門口,輕攏胳膊,不似相迎,反倒像班主任準備斥責遲到的學生。看樣子未曾遭受噩耗重創,游征腳步一滯,心生惻隱,不自覺回頭望了甘砂一眼。

本就默契的兩個人,如今守著同一個秘密,擔著同一份哀慟,越發心意相通起來。

正脫著頭盔,甘砂就勢搖了下頭,跟昨晚一樣堅決。

或許警方能通過段華池的殘跡尋到她,那樣多少證明她在那個人生命中劃過痕跡。

“終於回來了?”游靜芙語氣涼淡,上下打量的眼神似瞧出破綻,又留一手地一時沒挑明,比揚聲斥罵更為懾人。

她肩旁不湊巧擠出一個腦袋,臉上先是重逢的欣喜,後瞧著似乎不該如此誇張,又壓抑下來,白俊飛喚著他迎上來。

游征如握浮板,暫時避過游靜芙的審視,扳過白俊飛肩膀,“過來說句話。”

白俊飛順勢攙穩他,“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。”

游靜芙如以往放足他自由,沒有橫行阻攔,只是臉上疑霧久久未散。

榕樹樹冠繁茂,投下的濃影與夜色將樹底掩成一個半封閉的世界。白俊飛煞有介事請他坐秋千上,游征拗不過,只得下頜稍仰。

好一陣過去,兩人間只有夏蟲的低鳴,沈默得莫名其妙,他們不約而同扯了下嘴角。

游征問:“你先還是我先?”

謙讓上幾回,終是白俊飛先按捺不住,“還是我來吧。”

猝然的安靜似與剛才相異,多了些凝滯,甚至有隱隱然的不安。

“可能要說的話你不太愛聽,但是——”

異常啰嗦的開場白驗證了猜想,游征難得不打趣,耐心聆聽。

白俊飛明顯咽了口口水,暗自打勁一般,“YOYO,我想退出。”

交睫間氣氛扭轉,暗湧變成了激流,沖得游征措手不及。驚詫、疑惑、失望,逐一沖蕩他本就七零八落的心,昨夜那種不真實的懸浮感又飄了起來,像一個長長的噩夢,現在仍然沒到盡頭。

“原因?”吝嗇的兩個字說是淡然,實在麻木稍占上風。

白俊飛嘴角似勾了下,語調一如方才乍然相見時的悅然,“我要當爸爸了。”

游征再次被扔到半空,比起前兩遭的懸空,這次像夢幻一般,帶著喜悅的泡泡。就如聽聞逝世,悲傷自然上湧,奇妙的新生也一掃陰霾,游征立時被感染,連話語也失了邏輯。

“是不是她?”

好在對方比他更飄然,肯定有力地應聲,“之前怕不穩定,一直沒跟你們說,現在終於熬過前三個月了。”

他兩手交握,仿佛緊出雙手汗,難以言喻顫抖著,宛如一汪泉眼,喜樂源源不斷冒出來,誘得游征精神一懈,伸手搭了過去。

滿心狂喜透過交疊的手實質性傳遞出去,白俊飛受到牽引似的,擠到秋千上。

秋千一人嫌寬,兩人又局促,何況兩個大男人,游征微妙看了他一眼,卻無半分排斥。兩人腿長,支著地沒晃秋千,倒跟坐條凳差不多。挨擠的促膝而談讓他回到了少年時代,像跟著同學一塊墻角擠暖,這樣的經歷游征餘生不再有過。

“恭喜。”他誠摯地說。

白俊飛光顧著說自己,發窘地扯回話題,“輪到你了。”

游征收回手,互相摩挲如腳踩實地,慢慢冷靜下來:“越南的巴頓市有個胡椒園,老板是中國人,姓阮,打聽一下基本不會錯。胡椒園裏面有四棟小洋樓,除了最高那棟,其餘的你自己選一棟。”

木楞木楞的雙眼像沒聽懂,白俊飛鮮少有這般走神,太不符合他的職業特質。

游征輕聲笑了笑,“你當我拉你入夥什麽後路都沒給你準備嗎?”

“真有你的,憋到現在!”白俊飛拍他一掌,忘記游征負傷,險些把人震落在地,立時改成牢牢攬著他的肩,愧疚也越發濃稠,糊得一顆心透不過氣,“我、對不起……”

“又不缺你一個,換成我也會作出相同的選擇……”

那雙磨滅不去的小翅膀再度揮入眼簾,游征發了怔,對另一個人的愧疚瞬間抵消了白俊飛帶來的失望。

白俊飛可能試圖讓話題少一點沈重,岔開道:“你什麽時候在外面有一片胡椒園?”

他站起來,似乎想結束談話,半是自嘲道:“別忘了我爸是誰。”當白俊飛猶在楞怔間,他忽地開腔,“你,不會介意吧?畢竟……”

他謔笑了下,眼神暧昧,似敵似友,亦正亦邪。

白俊飛脊背悚然一涼,也許他從未透徹理解過這個人。

再上來小院,游靜芙沒把守門口,游征避過這個,甘砂那邊卻無法交差。

他朝她輕輕搖了下頭,無奈道:“我再找機會跟他說。”

“要不我去——”

“不用,還是我來吧。”

目光定在他身上好一會,觸及他的執著後才收回。

游征不再多言,卻抵不過心虛,也許正是這種人人都有所保留的潛意識,整個疑團越發險象環生。

甘砂踟躕片刻,仍是說:“我還是得去找他一趟。——別的事。”她寬慰般附上一句,擠出笑意擦過他的肩膀。

房間裏只剩白俊飛和一臺筆記本,甘砂一手撐桌沿湊近細瞧。

“池叔找人給我開了最高權限,我可以在內網暢通無阻。”擊鍵聲輕快靈脫,白俊飛語帶傲意。

甘砂含糊吱了聲,罕見沒有冷嘲熱諷,白俊飛略感奇怪頓了下,又說不出哪裏不適。

她忽然指著左上角的名字,訝然:“你還用真名?”

“有什麽問題?內網都是自己人。”

“你還查過什麽?”她心中一凜,面上再無半分求人之色。

一貫的傲慢輕易激起白俊飛的不快,但他臨陣脫逃的愧疚沖抵了對她的不滿,白俊飛仍耐著性子幫她搜索。

一擊回車後,無結果返回。

“你確定是這串數字,不漏不錯?”白俊飛再次刷新搜索,仍是相同空白頁,“你查誰的槍?”

甘砂回憶手/槍上的編號,確認自己記憶無誤,如果是警用手/槍,理應記錄在案。

“會不會有人故意刪除?”

“雁過留痕,所有操作都會被寫入日志,一般沒人敢這麽明目張膽,除非……”白俊飛若有所思虛點了下鼠標,“直接毀了物理存儲。”

難道推論出錯?槍不是屬於段華池的……

在愕然中緩緩直起腰,白俊飛的前半句讓她靈光一閃,心情也沈墜得更快,“你是不是看過餘力可的檔案?”

沈默加劇了她臉上厲色,白俊飛兀自辯解:“當時毫無頭緒,你知道找一個餘瑛已經掘地三尺,更別提她十天半月才去見一次的小孩。從她失蹤至未來一個月裏,本市範圍內出生的小孩你知道有多少嗎?辦法是笨了點,但有人比我更笨,自傲到讓小孩跟自己姓。不過就算是餘姓小孩,我也花了幾個月核實,沒辦法,數據庫裏看不出餘瑛跟任何小孩的關聯。”頓了下忽然嘿地感嘆,“我奶以前說我可以當個戶籍警,好像確實適合……”

恍然回頭想尋求肯定,身旁人已不知去向,白俊飛望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楞了下,嘀咕一句:“誇一聲會死啊。”

信息紛雜,擠進腦袋裏亂得跟漿糊一般,連最後的畫面也凝固成滿眼疑惑:房間的床上怎麽有一沓粉紅色的睡衣?

她和游征住一樓,不甚關心房間安排,但剛才的房間理應是白俊飛的。

天色已晚,除非賊人夜襲,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新動態。戴克守夜,游征以補眠為由又避過游靜芙,連甘砂也耐不住疲累,迷迷糊糊睡去。

天一亮甘砂便整裝待發,游征打著哈欠相送,無奈與戲謔參半道:“有時覺得有你這樣一個女朋友很輕松,不用過分護著,上哪兒也不怕別人欺負你,只有你欺負人的份;有時又覺得你不太需要我,很沒成就感。”

雙眼被頭盔強調性地框出來,縱然血絲未散,眼角一抹笑意仍是十分明顯。

“你晚上有成就感嗎?”

游征一楞,嘴角也勾起。

“那不就成了。”

他肩頭後圖圖和白俊飛走過來,昨晚挑明今早要回“百畝倉庫”後,圖圖也提議跟上。白俊飛本是不同意,怕禍從天降,圖圖手無縛雞之力招架不住。這三年來兩人走得比較近,可能已超過她和圖圖間的親密,甘砂也並非毫無知覺,只是白俊飛這般罕見地阻撓,仍是讓她不適應。直覺叫她不要多管,爭執的舞臺讓給他倆,最終圖圖的執著占了上風,甘砂助攻了一把,說圖圖應該回去。白俊飛一晚沒給她好臉色,就如現在這般。

甘砂想起昨晚的事,跟游征耳語一句:“看著點小白。”

圖圖跨上摩托後座,道別只含糊給了游征和戴克。

甘砂帶上圖圖當然不是氣盛,故意壓白俊飛一頭,圖圖和店員比她親近,探取消息較有優勢。果然傍晚時分,圖圖慌張地推開辦公室的門,甘砂剛看完她在樓下和人面紅耳赤爭辯什麽,沙發還沒坐熱。

輕輕的嘆息聲被圖圖紊亂的足音掩蓋,甘砂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
“姐……我、我……”除了AJ出事那時,圖圖也少有的語無倫次。

“坐吧。”口吻中有認栽的喟然。

圖圖定定站在她跟前,似乎這樣能讓自己清醒,拳頭緊了又緊,“外面人都說……小飛哥是警察,這……這是不是真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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